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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朝晖专栏的最新一期将聚焦于元白诗的平民视角，通过对元白诗的深入研究和分析，探寻其中蕴含的平民情感与生活哲学。郑朝晖将从历史文献和诗歌本身出发，探讨元白诗中对平民生活的真实描绘和情感表达，以及其在文学史上的重要意义。这一专栏旨在挖掘元白诗中的价值观、人文精神和社会意义，为读者呈现出元白诗作品中独特的视角和情感内核。郑朝晖将以其独到的学术眼光和文学鉴赏能力，为读者呈现一场深入浅出的文学盛宴，让读者更好地了解和欣赏元白诗的丰富内涵和艺术魅力。
元白诗的平民视角
郑朝晖
晨起读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何以元白之诗会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呢？
元白是唐代文坛上的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比如白居易，他的诗歌颇为当时人众上下一致所赏。据说，有人想要买一个歌伎，那个歌伎自昂其直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伎哉？”白居易过汉南，主人召集歌伎娱客，诸伎见乐天，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他几乎可以说是当时的“流量担当”了。元稹也是如此，据说穆宗在东宫，妃嫔近习皆诵元诗，宫中呼为“元才子”；自然也是偶像级的人物了。
社会上下爱读元白之诗，一则当然可以说明当时社会趣尚问题，当然也有其他可以考较的道理，容后申说。先说社会趣尚问题。一个社会之开放，一定程度上可以从娱乐的内容与方式上窥见端倪。设若社会开明包容，那么百姓心态自然怡然轻松；艺术创作者定然会创意叠现，各擅胜场而不必特定在官家允许的狭窄的范围内“内卷”，资本也不会只专注于某一“安全”项目而恶意炒作。以唐代繁盛之时的开放程度，其娱乐种类之多大概是今人很难想象的，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诗人们每有一诗作成，甚至都能成为一个“文化事件”，则足以说明当时社会的文化品位以及诗歌在当时社会上的影响与地位了，而我想说的是，其实一个社会唯有众声喧哗，那些真正有品位的东西方能脱颖而出，这也算是艺术创作的辩证法了。
不过像元白诗这样流传之广，还是很有更值得思考的道理的。在我看来，元白的诗句之所以能够被广泛传唱，根本一点就是没有“庙堂气”。中国文人心底里都有那种“帝王情结”，所谓“致君尧舜上”、“穷年忧黎元”（杜甫）之类；即便要写儿女私情，也要说“辜负香衾事早朝”（李商隐）。元白之诗并不如此，他们几乎完全是“平民视角”，最能为天下普罗大众说出他们的心里话。比如白居易关于上班的抱怨：“始知吏役身，不病不得闲”；关于老来的寂寞：“无限少年非我伴，可怜清夜与谁同”。元稹对自己儿子的哀悼：“鞭扑较多怜较少，又缘遗恨哭三声”；关于贫穷的诗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即便是《长恨歌》之类的大作，也不很在乎历史的总结，更在乎儿女之私情。其实，杜甫的诗为人们所称道，细较起来也有两个角度，文人欣赏其“沉郁顿挫”而百姓大概更被他所描绘的社会现实所打动——所以研究杜甫似乎也有一个“士大夫视角”和“平民视角”的问题。
平民视角的意义就在于不是以国家视角看日常生活，也不是以某个威权者或者威权群体的立场去评判生活。还是说回杜甫去，杜甫的《三吏》《三别》，其实并不是指向战争的某一方，而是单从战争本身对于老百姓日常生活状态的破坏入手的。如果真从国家主义的视角去评判，杜甫的“政治站位”还是很有问题的——康震当时说杜甫的《石壕吏》，之所以引起众嘲，就因为他国家主义的视角。诗而能为“史”，恰恰是因为它能够反映真实的社会现实，而非代主人家去做家谱。陈寅恪通过元白诗而研究中唐历史，也足以证明了这样的观点。
中国文人从孔夫子时代开始就有一种自觉不自觉的“国家主义”视角——严格地说还不是国家主义而是君王主义。孔子倡导国家秩序还不算错，因为诸侯割据战乱不已（所谓“春秋无义战”）对老百姓来说是灾难，所以建立秩序是为了弥战息兵，让百姓安居乐业——在孔子那里，国家秩序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但到了董仲舒借了孔夫子的思想发挥而为“极权主义”（君位神授、君国一体），变手段而为目的，就让中国文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之后的文人主动以此作为自己的视角来表达对社会现实的看法，君王所代表的国家通过文人们的共同努力而获得某种超验的正义感，这样的文化最终走到了“万马齐喑究可哀”的地步，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了。能够用平民的视角来看世界，在那个时代实在可以算是一种异类，除了元白之外，历史上也少有能够这样去展示平民视角中的历史的诗派了。可惜的是，历史主要还是由那些甘愿作“家谱”的文人们写的，如果让平民来写，我想应该会是另有一番样子的吧。
其实，我之所以会有以上的想法，也和最近在读的几本书有关，一本是中国老太太的《山居杂忆》（高诵芬），一本是日本老太太的《日日杂记》（武田百合子）。她们都并不是文人墨客，严格地说，都只能算是家庭主妇，自然没有“文章千古事”的自觉，只是单纯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所忆所感而已。但他们所记录的生活以及他们的感想却让我一再废卷感叹。比如武田百合子的《日日杂记》，在记述所看的一部关于皇居庭院的电影的时候，她这样写道：“不过，在关于庭院的说明之间，旁白不停地穿插着讲天皇是个多好的人，让人感到，说不定他不是个好人”。这真是一个家庭主妇的视角。前段时间，学生考试，命题者用了海明威的《桥边老人》，我觉得是一篇很好的作品。这个在战争中带着各种动物躲避战乱的老人，并不在乎“我”关于“政治态度”的追问，他说：“我只是在照看动物。”这种态度一定会让那些“政治正确”的人不满，但对于一个身处战乱之中的寻常老者来说，你还能要求他怎样呢？这是海明威较之其他展示西班牙内战的历史学家、文学家都伟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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